秦先生用某个app搜索附近的人,试图找到他要的信息。
他今年四十九岁,清隽苍白,坐在某个平价旅馆里,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三件套。所有人都很敬佩秦教授这一点,从事科研教学数十年,当一天老师穿一天正装。
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,然后给对方发了短信。做完这一切,他的身子开始微微发抖,就像孩子第一次准备从楼梯扶手滑下去,放手前的那个刹那。
又过了半小时,他手机响了。男孩子的声音说:我快到了,你准备一下?
吴岁听起来不像真名,但是干这一行的一般都不用真名。秦先生战战兢兢:你有健康证明吗?
二十岁的吴岁笑着看了眼这个老男人,直接看透了:怎么回事?你第一次?
谁也不敢相信秦先生单身至四十九岁,处子之身,在自己五十岁生日前初次尝试一夜情。
吴岁:业内规定,第一次要加钱的。顺便,洗澡你想单独洗还是一起洗?
秦先生有些后悔了。
在秦先生年轻的那个时候,这种事情是想都不敢想的。到了二十出头就开始介绍对象了,三十岁基本孩子都能打酱油了。
那时候秦先生的父母觉得儿子是读书人,眼界高。后来察觉到什么,但又不敢问。他从来没谈过恋爱,甚至有些洁癖,不愿意和人有肢体接触。
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,他下了这个决定。大约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死在四十九岁,四十九岁这个界限在他看来是一个分水岭,从四十九岁之后人便死了,死了的人可以随心所欲,做那些年少时来不及做的事。
秦先生的第一次,花了半个小时确认上下关系,接下来的半小时,他认识到现实和影片的不同,脑内过程和现场操作,存在着不可跨越的鸿沟。
吴岁:你睡吧,我在边上陪你呢。
秦先生闭上双眼,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。他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闭眼的几秒后,年轻人就离开了房间。
秦先生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见面。
那是一场商业性质的晚会,某个师弟牵的头,秦先生碍于情面坐在会场里,舞台上居然还有表演,一堆年轻男女在上面唱唱跳跳。
他看见了吴岁,不知有意无意,吴岁好像也看见了他。
散会后,一堆专家们走向主办接送的大巴。吴岁从旁边走来,喊住了他。
秦先生浑身的血都凉了,雪着脸看他。
吴岁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紧张,但又忽然觉得这老男人好玩:老师好啊。
旁边有人问他是谁。秦先生心都快炸了,吴岁笑嘻嘻的:我是他老家的邻居。
等人都走了,秦先生有些生气瞪着他。吴岁语气里带着点哄:你想什么呢,我很有职业道德的,没打算勒索。
吴岁:知道你读书人看不起我们,但也别这么伤人心吧?
吴岁笑着:请我喝一杯?
秦先生去路边的自动饮料机,给他买了瓶可乐。吴岁快笑疯了,他突然明白了老男人的属性,大概真的是没注意过研究之外的事,连喝一杯的意思都不知道。
吴岁:算了,我请你吧,附近有个酒吧。
吴岁的家庭,属于“普通家庭”。
就是没什么钱,但也没穷到过苦日子。双职工父母,一般的公办学校,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了,出来自力更生。
秦先生不明白:为什么不读大学?考不上?
吴岁反问:为什么一定要读大学?
秦先生:至少不用干这一行。
吴岁挺喜欢这一行的:你就过得比我开心了?
秦先生哑口。他曾经在晚上哭过很多次,没来由的,那种巨大的绝望压上来,让他清清楚楚感觉到自己生活那单薄的构架。
后来吴岁来听他的课。
有个客人,大学生,约他下了课在旁边宾馆。他来早了,就随便进了间大教室坐下,结果看到秦先生在讲台上。
他今天没穿花里胡哨,打扮得和个普通学生一样。这家伙就这样,从穿衣服到过日子,想一茬是一茬。
客人放了他鸽子。秦先生带他去教职食堂吃午饭,吴岁想去旁边吃烧烤。
秦先生不想去,怕遇见学生。
吴岁觉得这人可怜。他不知道时代变了,这种事不算什么,还在小心翼翼隐藏,怕被一道天雷劈了似的。
硬拉他去烧烤摊的路上,吴岁迅速轻快亲了他一下。看到秦先生手足无措的样子,他居然有点心动了。一个干干净净白纸般的读书人,不像他曾经遇到过的任何人。
于是他时常来听秦教授的课,心血来潮把那个生意断了,就跟着朋友赶场表演。年少浪荡惯了,从未专心致志追过谁,忽然被撩起来,一下子就收不住了。
秦先生不由想,这孩子是真心的?
想了想又觉得这念头好笑,不去想也不敢去想。都到这个年龄了,还在纠结这种问题,怎么看都觉得丢人,于是就埋在心里,一个字不敢问,硬装作“我知道你在消遣我”。
吴岁是老司机了,对人心摸得透,时常笑嘻嘻问他:我什么时候搬去你家?
秦先生那时候在留实验室盯样本,装作没听见。等吴岁走了,才发现自己盯的是个空胚。
一个月后的一天,两个人又过了夜。吴岁睡着了,却听见旁边有压在被子里的哭声。
你怎么啦,为什么哭?他轻轻拍着秦先生的背:是做噩梦了?
秦先生用被子捂着脸哭。他害怕了,动不动心是身不由己的,但若自己动了心,对方却离他而去,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坚持得住。
他的恋慕之心萌发得太晚,尚未被磨炼过。
吴岁搬进了他家。一住就是十年,直到秦先生过世。那人在清晨心脏病发,走得仓促。
吴岁回忆起来,其实他们都该算作彼此的初恋。一个来的太早,一个来的太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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